有人认为世间有鬼，有人认为世间无鬼，于是就有了有鬼论与无鬼论的交锋。
有鬼论认为，人死后会变成鬼，而且会到地狱中找阎王报到，而对于地狱的想象往往有些不统一。每一个人都会死，即便长寿如彭祖，也有死的一天。不仅人会死，动物、植物也会死。人死之后到地狱报到，动物和植物死后也到地狱报道，似乎适应了万物有灵的说法。倘若有人蒙冤而死，死后就不会进入地狱，而是会在世间飘荡，要寻找仇人，等待时机报仇。这种冤冤相报的观念和民间的恩怨相报的思想是有关系的，体现了一种朴素的公平公正的思想，却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公平公正。人有认知局限，死后变成鬼也有认知局限————暂且认为人死之后可能会变成鬼。倘若人死之前认错了仇人，死后变成了鬼，找仇人报仇，岂不是找错了对象？古代很多故事传说中都有鬼的传说，而且说的像是真的，吓唬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。只要不对人形成伤害，鬼就是好的鬼，倘若对人形成了伤害，鬼就是恶鬼，会被和尚或道士之类的人惩罚，被巫师惩罚。和尚道士或巫师见到鬼就要惩罚，却不会问鬼是好的还是坏的。人都有善恶是非观念，虽然这种观念并不一定可靠，但人们自认为可靠，而且深信不疑。对人或人类群体有好处的事物就是善的，对人或人类群体有害的就是恶的。如此简单的评判，很容易让人坠入非黑即白的二元判断之中，不能自拔。
对待鬼的评判也是如此，有人认为有鬼，而且鬼分为善良的鬼和恶鬼，和人一样，有人是好人，有人是坏人。有人认为世间无鬼，所谓的鬼都是人们编造的虚妄的东西，却不会对人形成什么伤害，或者说根本没有那样的东西，只不过是和尚、道士或巫师之流的人用来蒙骗大众的说法。在《搜神记》和《幽冥录》中都收录了一个小故事，说的就是有鬼论与无鬼论的交锋。某一天，阮瞻家有客来访，谈到名理，扯到了有鬼无鬼。客人口才很好，阮瞻从未遇到如此高手，但辩到最后，阮瞻还是占了上风。客人这时脸色不好看了，对他说：“鬼神，古今圣贤所共传。君何得独言无！”最后打出一记杀手锏：“我就是鬼！”说完就变成了一个鬼，须臾消失不见。阮瞻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，顿时嗒然若丧，说不出一句话，不久就死掉了。志怪小说经常运用这样的手段，就是记录当时的怪现象，说明不是虚构的，但其实已经陷入了有鬼论的窠套。干宝在《搜神记》序言中说：“若使采访近世之事，苟有虚错，愿与先贤前儒分其讥谤。及其著述，亦足以明神道之不诬也。”他认为记述的鬼怪现象都是真实的，如果有虚假的地方，愿意和先贤前儒一起讨论。当然他只是记录，而没有亲见。就像蒲松龄说的那样，“姑妄言之，姑妄听之。”没必要较真。
鲁迅在《中国小说史略》和《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》中曾反复指出：“在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，而人鬼乃皆实有，故其叙述异事，与记载人间常事，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。”“六朝人之志怪，却大抵亦如今日之记新闻。在当时并非有意做小说。”“他们看鬼事和人事，是一样的，统当做事实。”倘若当时有了精神分析学，用精神分析学鉴定，很可能见到鬼的人是精神出了问题，而不是真的验证了世间有鬼。无鬼论者偏偏也要辩论人能战胜鬼，却陷入了另外的歧途。《子不语》中记载了一个故事，写松江“豁达先生”吕某夜行，看见一个面施粉黛的妇人持绳而奔，慌慌张张地躲到大树下，绳子也掉了。吕某知道遇见了吊死鬼，但不以为意，拾起草绳揣在怀里，继续大摇大摆往前走。女鬼挡住他的去路，前行前拦，左行左拦，右行右拦；吕某知道这是民间所谓“鬼打墙”，仍然大踏步前进。女鬼遮挡不住，使出杀手锏，长啸一声，变作披发流血状，伸出舌头往前跳跃。吕某淡定拆穿女鬼的招数：“你此前涂脂抹粉是为了迷我；接着挡我去路，是遮我；现在这副模样，是吓唬我。三招已过，奈我不何，还有什么招式？”女鬼终于下跪求饶。这种无鬼论的论述，本身就已经同意了有鬼论，认为鬼是怕人的。
除此之外，无鬼论的人还认为鬼是一种气，人们认为有就有，认为没有就没有。这种认识仍然和有鬼论的认识有一些重合，认为鬼就是阴气所聚产生的，但同样是一种虚妄的说法。南朝范缜有《神灭论》，东汉王充的《论衡》也提出了无神论思想，后汉的范晔写了《后汉书》，也是一位无神论者，后代人评价他，说他认为世间有神灵，有鬼怪。很多评价就是这样，往往并不能客观公正，而所谓的无神论者也往往带有一定的迷信思想。他们认为的鬼大多是阴气所聚，认为不承认就是没有。或者说因其所聚的东西很容易化掉，被阳气冲散，也就变成虚妄的东西了。到了马克思主义那里，似乎对无鬼论有了充分的支持，却走得更远，理解得更深刻，不承认鬼的存在，也不承认鬼是阴气所聚，而是认为世间根本就没有鬼，鬼是观念中塑造的一种东西，就像神灵一样是人类观念的塑造物，而不是现实生活中所有的东西。
有鬼论和无鬼论的交锋已经持续了上千年，到了现在仍然有这种交锋，也仍然有很多民间故事中穿插了对于鬼怪的描写，可以迷惑人，也可以劝诫人，似乎用了民间“举头三尺有神灵”的说法。要人们多行善事，不要作恶，以免被鬼怪缠身。有很多权贵相信有鬼论，也相信神灵的普遍存在，就要定期到寺庙或道观中烧香，大上功德钱，请求神灵保佑，请求坏事不要产生，似乎他们内心比较虚弱，也干过一些不好的事，不然何以去祷告呢？看来有鬼论并非那么邪恶，也并非那么虚妄，起码能让一部分人心生忌惮，不至于肆意妄为吧。